顺风车

1994年春节来前，我还呆在小秦岭深处的金矿区。朋友在这里弄了个项目，因为忙，托付我春节在山上照看。我应了，决定就在山里过年。但年前那些天，看着人纷纷向山下涌去，矿区的人越走越少，整个山谷空荡荡的，我的心越来越不安。

到了大年三十这天，终于挺不住了，早上起来我就整理背包回家。沿着崎岖的山路向山下走，眼睁睁地看着拉矿的车，一辆接一辆从身边经过。走到一个加水站，发现一辆矿车停在哪里给轮胎冲水，心里一动，想说说好话，搭趟顺风车，谁知刚开口就遭到了拒绝。我心里凉呀，但仍不死心，这样走下去，到山脚的镇上连回家的客车也坐不上了。这时我想起了在矿区当领导的表哥，我对司机说明了我们的关系。司机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依旧冲他的水。我站在那里窘得脸色通红，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那里去了，但下决心只要车一开，就立马爬上去，玩死玩活我都要搭你的车了。

没想到司机上车时向我招了招手。我欣喜若狂，迅速爬上车去。车开了，沉重的矿车吱呀吱呀刹着车，顺着弯曲的山道小心地向下开。路边是陡峭的深沟，我几乎是爬在后仓的矿堆上，就像在沟上飞，双手紧紧抓住前边的护栏。心里不住地祈祷：车呀车，你千万别翻了，我不能就这样去了。几次都想喊司机停车。

中午时分，终于到了镇上，幸好来了一辆去县城方向的客车。但挤上去刚占了座位，车主就喊了价钱，漫天要价。车上的人吐着舌头，纷纷往下走，我也跟着下去。从其他地方转悠了一圈回来，决定坐那辆车时，谁知那车已载满顾客开走了。

真让人后悔死了。这时，太阳已经开始西落，镇上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想着还有几十里路要走，心里那个着急呀。就在这当儿，猛然看见街边有辆三轮车在装货，听意思要去县城的，就什么也不顾了，蹭过去帮人家装车。车装好了，开车的心里过意不去，便让我趴在高高的货堆上边。那只能是趴在上边了，否则一定会摔下来。司机在下面千叮咛万嘱咐，千万注意安全哪。

三轮车开了，哒哒地震耳欲聋，虽然比汽车慢许多，但毕竟要比步奔快多了。我趴在车上，脸贴着货物，双手死死地抓着绳索，耳边听着呼呼地风声。想着今天下山路上的狼狈相，想起自己还曾是一名代课教师，想起自己还经常被人唤作作家，想起口袋里还装着地区文联为我们办得杂志社记者证，而现在就这般趴在三轮车上，刚才就那般趴在矿车上，给人说自己根本不想愿说的话，一种屈辱感就油然而生，泪水就顺着脸颊往下流。

但那种复杂的心情很快就过去了，因为三轮车已经爬到了塬的高处，从这里可以望见了我远处的村庄，望见了村庄里的袅袅炊烟。只要能回到家人身边，与他们待在一起，团团圆圆过个年，受这点委屈算什么呢。高高兴兴才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