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

城市。一家大型超市。停车场上密密麻麻地泊着甲壳虫一样泛光的轿车。远处，一列红色轻轨客车正在驶过。

形形色色的人们在超市这里汇集。进进出出。似乎急切，似乎忙碌，似乎疲倦，还有茫然，失望与满足。从早到晚，超市总是这样亢奋，张着巨型嘴巴不停地吞吐。

大厅通道上，一个姑娘站在边上卖着一种牌子叫“舒蕾”的化妆品。与这里的气氛有些相反，姑娘并不卖力而声嘶力竭地向过往人们推销。她很安静地站着，直到客人走到鼻子底下，才拿起一款早霜晚霜，介绍这个牌子的特点，偏重介绍价格。客人看上去都那么面无表情，驻足，观望，走掉。姑娘放下产品，并不流露怎样的气馁，照样与同伴有说有笑。在她旁边的条凳上，坐着两个翘着二郎腿头发膨胀着的瘦脸小伙。他俩坐在这里与其说是助威不如说是摆设更为恰当。姑娘和小伙都笼罩在一种兴奋与茫然的气晕里。他们初中还没念完就脱缰一般把自己扔进不知深浅的人海。今天，一起来到城市这家最繁华的超市撞撞运气。

按照店规，姑娘交了定金，穿上红色紧身制服。

姑娘一手一个“舒蕾”摆弄，央求俩瘦脸“买一套吧。”瘦脸一黑一白，互相看看，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姑娘撅着嘴骂了声“小气鬼”便转过身去。白瘦脸蛊惑黑瘦脸说，你买一套吧！黑瘦脸有些惊讶，瘦骨嶙峋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白瘦脸乘机鼓励道，就买一套吧。

买一套？黑瘦脸歪着脖，咧了咧嘴。买一套也行，但得有个条件。

白瘦脸骂了句多大的事儿，就答应行。

你得当我面亲她一口我就买。

白瘦脸又说行，就叫黑瘦脸等着。

白瘦脸站起来了。黑瘦脸以为好戏开始了，仰起脸，微微地张着嘴。白瘦脸用屁股撞了一下黑瘦脸，告诉他再往边上点儿，没看来人了吗？

一个老太太推着购物车缓缓地到了条凳这里。她要歇歇脚。她的姑娘粗粗壮壮地跟在后面。姑娘面皮很暗，布满雀斑。她和老太太刚在条凳上坐定就遇见了熟人——

陈雅芳！

皮肤白净的陈雅芳四顾一下，终于看见了雀斑，满脸亮丽地迎了过来。

哎呀，十年没见面了！雀斑有些动情。你现在在哪儿？

陈雅芳甩了一下长长的秀发，韩版瘦身黑色风衣显现着她这个年龄难得的腰身。我还在那儿，现在到党工委。

我调到理工大学了。

陈雅芳似乎对雀斑这个去向的“爆料”不以为然。比她高出一头的儿子站在身后。雀斑也注意到了。这是你儿子吗？哦，都长这么高了！

瘦脸似乎忘了自己刚才承诺的事情。两个十年之后在这里遇见的女人，似乎应该有说不完的故事。瘦脸耐心地等着。可是，陈雅芳和雀斑却结束了。她优雅而漠然地道了声再见，说自己的先生在外面转悠正找停车位呢。

雀斑看着陈雅芳母子的背影有些愣怔。直到老太太站起来拽了她一下，她才回过身来，自言自语地说，十年了，多快啊。

轮到瘦脸俩感慨了。白瘦脸说，再过十年咱们什么样？

黑瘦脸不理睬。他还想着刚才的游戏。白瘦脸就告诉他等着。

撅嘴姑娘又拿着“舒蕾”转过身来。白瘦脸突然跃起，抱住姑娘嘴对嘴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

姑娘这回没再撅嘴，反倒甜甜地笑了。黑瘦脸只好认输，骂了句真猛，嘴却在硬，没看清楚啊。说归说，黑瘦脸还是从裤兜里掏出三张十元纸币买了一套。姑娘送给他一个纪念品：蓝色塑料盖碗。白瘦脸也要。于是，俩瘦脸一人一个蓝色塑料盖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