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

六月里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人生中的最后一幕戏，太阳的热情让人恨不得跪地求饶，知了的叫声像是刚下过蛋的老母鸡在昭示天下，还有一群学子恨不得抓破后脑勺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东西作为试卷上的答案。

一个人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七七没有注意身边的人也不去看路边的景物。今天小小约她一块回家，她拒绝了。这条路至少走了上千遍，她不需要这样的陪伴。人如其名，小小确实很小。小小的个子小小的五官，平时总像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她俩认识很多年了。照理说在这个花季雨季的年纪，女生关系好起来甚至可以媲美连体婴。但七七给人的感觉就像毛毯，刚裹在身上时是温暖的，但适应了这个温度之后却又觉得有点凉。放佛她能给的感情就是那么多，一个打不破的限度。

今天她的心情是愉悦的，从不时扯动的嘴角就可以看得出来。但每当笑容要溢出嘴角时，她立刻收住了。像是半夜偷偷爬围墙回家时，被人看见般的尴尬。此刻她的快乐和悲伤是一路的，都怕被人窥探。

像往常一样，帮楼下阿姨看了一会店，她在拖延回那个地方的时间。唐僧就算长了翅膀也培养不出回盘丝洞的兴趣，何况她一个人还未见过世界就将世界判了死刑的少女。那个地方没有一点依据可以称为‘家’，因为找不到一点与家相关的定义。昨天妈妈答应她不再和爸爸争吵，这一句话像是流落街头的乞丐得到了上帝关于你将会有一所大房子的承诺。但她也没有表现得太高兴，因为幸福来得有些突然，她不清楚该用什么表情来配合这般情绪。

回到家，沉默替代了以往满室的鸡犬不宁。父亲在沙发上以一秒几页的速度翻着杂志，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奏鸣曲，这一点母亲还是可以的，没有让她们天天吃外卖。不过这样的沉寂让七七有些不太适应，生活是要出现转机了么，七七这样想。

毫无意外答案是否定的。停战了几天，在七七即将适应之时，父亲按耐不住率先开弓，母亲给了她一个歉意的眼神后迅速的投入战争。这让她感觉自己像是嗷嗷待脯的幼儿，母亲将她放下立马投入抢救济粮的大军，那一刻她似乎看见了拥挤人群中散落在地的米粒。

这么多年来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她也不再去想到底什么原因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只是在疼痛面前心总也不老，每一次都可以痛得那么有新意。条件反射的现在的她只要听到熙熙攘攘的声音就会被拉进曾坠落的漩涡，吞噬淹没。

不是说乖巧就会被疼爱么？她这么乖巧为什么还是只能在黑暗的房间里伴着争吵声入睡。不是答应过她不再争吵了吗？为什么给了机会让她做出想象又让她的痛乘以二次方。为什么？

绝望在血液里积攒，窜动，爆发。七七将头重重的磕到桌子上，强忍的泪水奔涌而出，喉头似被悲伤感染发出了阵阵呜咽。这世上每天都有那么多意外发生，不想死的人死了为何我却活着？为什么？

哭累了，便开始拿作业来写。要高三了，不能再分心了。

夜深了，此起彼伏的争吵声渐渐转为整个黑暗的背景音乐，如果死亡是结束，那么我们都会继续纠缠不清。

白天，她在学校若无其事的生活，也有很多玩得好的朋友。一起上课一起上厕所一起揪着某一位的小辫子不停调侃。晚上，她则尽可能在外面晃荡。能延迟一秒进‘监狱’那就赢得了一秒的幸运。

情绪压制太多总得找个出口，她以为她会渐渐麻木然后另辟蹊径开始新生活的。但从那次开始之后似乎都回到原点，由父母挣扎带来的煎熬像几年前第一次看到般难熬。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和自信，也许绝望会滋生出叫做不怕死的东西。这一次争吵时，七七一股脑冲到正在挣执的两人间对他们大声指责。她的声音颤抖得像是在极寒的冬天，就连牙齿也在打颤。而愤怒战胜理智的后果就是两个人都掉转矛头指向了她，整整一个晚上她的耳边都充斥着‘真是不懂事’‘白养活了’‘这还是我的女儿吗？’之类的话语。这样的言语在一个自幼乖巧的孩子听来像是被架上刑场，就差没有接受处决。七七瞪着眼睛躺在床上机械的哭着，像是一个被摁了哭泣按钮的洋娃娃。

累，真的好累啊！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骂爸爸妈妈的，他们不开心我应该体谅的。我不是故意的，给我个机会改好吗？七七蜷缩着身体把头埋进被子，安慰自己：‘睡吧！考不好他们也会争吵的。’

这样的生活像是带着满身伤痕在荒芜之地行走，每走一步都要留下一个血印，一深一浅。很累很累，但是只能一直走，停下来就没有走出去的机会了。

第二天早上，七七比往常早了一些去上课，想着早点到校也好。一夜未眠的她看起来很疲倦，好在粗神经的小小没有注意到什么。眼睛有点肿胀，连带着视线不怎么清晰。眉心胀痛，脑袋沉甸甸的像顶着个大西瓜。突然，一辆卡车向着正在揉眉心的七七冲过来，人群骚动七七抬了抬头，但疲倦的大脑来不及做出反应。那一刻，世界放佛被安装上了消声器，停顿了一秒之后，只剩下了小小的尖叫声，喧闹的人群与倒在血泊中的七七。

警车，救护车，爸爸妈妈的车都来了……

警察用警戒线将七七围起来，小小一直守在她身边，眼泪滴在她的手上脸上。她看到了妈妈的眼泪爸爸的悲伤，还有围观人群中各种各样的表情。她尚未开始的人生就要结束了吗？原来啊！死亡才是最可怕的，当它降临，一切都没了可能性。

七七耳边充斥的最后声音是小小的哭声还有那陪伴她长达七年之久的争吵声，爸妈在互相指责指责没有把她照顾好。七七好想把心中的话说出口，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你们能否爱对方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