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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堵墙

收录日期:2025-12-08 01:36:00  热度:13℃

有谁能经受住丧父之后又痛,失祖母的打击呢?即便我也快到中年,但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家庭所发生的不幸,还是让我的心疼痛不已。有时,在半夜醒来,巨大的痛苦伴随着寒气一同袭来,使我跌入了茫茫不可知的深处。

就是在这无眠的深夜,我无意中读到了川端康成的《父亲》。他写下的是他与父亲一段虚设的对话:

——你老觉得自己还年轻,是吗?我死了,下边该轮到你了。我过去是一堵墙,挡着你,叫你看不到死亡。如今我没有了,你再也不能认为你的父亲依然活着了。

——我感觉到了,眼前一片明净,我和死亡之海风云相通呢!

——母亲也遮挡着你的半面。父母只能起这种作用。如今死后才明白这样的道理……

原以为父亲死后,下边就该轮到我了。等到读到书里面关于母亲的句子,我悚然一惊:我排遣不去内心的伤痛,怎么就没有注意到正在为我遮挡着风雨的“半堵墙”的母亲呢?——母亲陡然间失去了与她相依为命的丈夫和婆婆,她心中有着怎样的凄苦,我怎么就视而不见呢?我对失去亲人的思念,原来却掩藏着一个自私的疏忽,我感到羞愧!

自然,祖母是我父亲的“半堵墙”。然而,父亲却先于祖母70多天离世。祖母已经91岁高龄,父亲去世时才66岁——依家乡迷信的说法,家庭中有一个人年岁特别长,那么就会有人短命,这叫“夺寿”。记得父亲刚去世时,家族里的人在哀恸之余,就有人嘀咕着此事。母亲当时听到了,但她说:“他叔叔,不会的,各人的寿数是各人修的。你哥,他只有这么长的寿数,怨不得谁。”

谁曾去体会母亲说出这番话时的心情呢?

祖母是清楚父亲的去世的。就在父亲咽气的前一刻钟,凌晨5点多钟时,她突然从床上颤颤巍巍地爬起来,走进了父亲的房里——知子莫若母,仿佛她知道父亲的大限已到。很快,她被我搀扶了回去。不一会儿,父亲就走了,祖母在床上独自哭泣了起来。尽管我们没让祖母参与丧事,但祖母差不多立即陷入了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清醒时,她问我:“你没给你父亲留下照片?”糊涂时,她却问我;“你父亲好些了没有?”再后来——就在父亲死后十几天的大年初一,她在小叔家吃年饭,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苦楚,轻轻地摔了一下。从此,她竞躺在床上一病不起,直至辞世一直没吃没喝。母亲强忍着悲痛,和婶娘们侍候着她,陪床守夜,端屎端尿,从未有过怨言。有时,婶娘们怕把刚遭受了打击的母亲累垮,劝她歇一会儿,但都被母亲拒绝了。母亲依然默默地照料着祖母。

母亲说她是替下一辈尽自己的一份孝心,可母亲也是60多岁的人了。在祖母面前,她是晚辈,但在我以及我的儿子眼里,她也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啊!显然,母亲也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之下蒙了。在父亲死后的一段时间里,二婶、小婶经常到我们家来陪她。有一回,小婶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你对你父亲是尽到了心,可你对你母亲要好啊!你晓得吗?你母亲生你时闹血荒(血崩),差一点儿就没命了!养你可真是不容易!‘,说得我心里一酸,加上父亲刚刚过世,我的泪水就“簌簌”地下来了……

母亲本就是苦藤上结的一个瓜。

外婆一生共养了8个儿女,到后来只剩下我母亲一人。母亲嫁到我们这个大家族后,上要服侍二老,下要照料我们兄妹5人。父亲是个手艺人,长年累月在外。为了挣工分,母亲只得和男人一样出工,一样上山打柴。外公、外婆年老后,见我父母负担过重,不愿意随母亲住到我们家,母亲就常常一个人起早贪黑地回娘家,为外公、外婆砍柴挑水,缝衣浆衫……白天还要照常出工。家里本来就缺盐少油的,但父亲又好客,他在家时,家里总断不了客人(有的甚至就是街上要饭的)。每到这时,母亲总要想方设法地弄出几样菜来。那时,我们还小,遇到可口的菜总是一扫而光,等到母亲忙完吃饭时,往往就没有菜了。

外公与外婆辞世时,陪伴两位老人的只有我的母亲一人——那也是她的“两堵墙”啊!可惜那时我们还小,体会不到母亲当时的心境。倒是后来的一次无意的谈话,母亲说出了外婆离世那天晚上的事——傍晚时,她得知外婆病重的消息,歇工后,连饭也没来得及吃,就朝外婆家赶去。天下暴雨,电闪雷鸣,夜被笼罩得漆黑一团,已经看不见路了。慌乱中又没有带手电筒,她只能借着闪电的亮光走。走一阵,停一阵,四五里路足足走了半夜。她连滚带爬地跑到外婆家时,外婆在床上已烧得稀里糊涂,嘴里尽喊着死人的名字。家里没有电灯,煤油灯发出微弱的光亮。母亲求外婆队里的人将电灯安装上,队里的人却说:“老鬼哪等着要死啊?死了才安!”母亲低声下气地央求着,可是,等队里人将电灯接上,外婆就死了!一说到最后,母亲岔开了话题。然而,我脑海里长久驱散不掉母亲那晚跌跌撞撞夜行的身影。

母亲一生没有跟人吵过嘴、红过脸。队里的人都说她肚量大、忍性好、贤惠。对自己的儿女,她更是百般溺爱。儿女们田里干不来的、懒得干的活,她总是不言不语地自己去做,弄得自己瘦成了一把干骨头。左邻右舍的人看不过去,有人当面说她:“你就不能让你的孩子们干干?”母亲嗫嗫嚅嚅地,总也不说什么,至多说一句:“他们也有他们的事。”母亲是念过几年书的,认识很多的字。听她的同辈人说,她小时候读书时还是班里的“学习尖子”。只是后来为了我们,她再也没有工夫看一行字了。但供养孩子们读书却成了她一生最大的事情——遗憾的是,我们兄妹几个不争气,都未能如她所愿。

为自己的双亲尽孝,又随着父亲艰难度日,再为我们这些孩子担惊受怕,母亲的一生多是辛劳。母亲像一只劳燕,不断地为我们衔食,待喂养大了我们,现在她却只身孤守着一个空巢。她的确像被风吹雨打的半堵墙,屹立在故乡的土地上,饱经沧桑。

父亲逝世后,我想将母亲接到城里来,母亲却担心家里的田和地,忧心弟弟还未成家立业——这也是她最大的一块心病。尽管是“半堵墙”,她却在死死地为她的后人抵风挡雨、遮阳蔽雪,尽一个为人母亲的神圣职责。

祖母病故后,我匆匆赶回家里。开始,二叔、小叔不要我们家里承担祖母的丧费,但母亲执意不肯,她为逝去的父亲“争”回了一份尽孝的义务。

我奔完丧回到北京后,因妻子和孩子都还住在家乡的小城,就经常打电话。有一次,接电话的竟然是我的母亲,我问:“妈,你进城了?”

“你家的(指我妻子)今天生日啊!你的身体还好吗?”电话那头,母亲大声问。

我一听,顿时泪如泉涌。

这就是我那如丰碑般挺立的“半堵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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