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完整

多年后，当读到形容林语堂笔下的姚木兰美的像白葡萄下的梦时，我脑海里就真的浮现出梦一般美的葡萄架来，那是我和丽姐小时候最常去的秘密园地，过去的日子，每一个盛夏的夜晚，我们都会在老家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看星星，数星星，那时呵，满天的繁星，眨着眼睛冲我们笑。

丽姐单单对我好。家里小孩子很多，可她只对我好，偶尔有几块零花钱，她拉起我就往店里跑，我也毫不客气，挑这个买那个，然后带着一大堆战利品满足的回去，有更小的孩子跟我抢，丽姐会立刻站出来像拨算盘珠子一样把别人拨到一边，我就会故意塞一把零食到嘴里然后冲抢东西的小孩儿吐一个大大的舌头，那时候的我十足一个坏小孩，而丽姐则是经常帮大人做家务又会照顾弟弟妹妹的好孩子，尤其更是照顾我的好姐姐。

童年无忧无虑的日子总是流逝的飞快，丽姐和我都到了上学的年龄，我离开老家，回到省城，结束了叫跳欢闹，从早到晚总是满身是泥的日子，我和丽姐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见上面。虽然每年只有一次见面的机会，可平时我们总在电话里叽叽喳喳，毫不掩饰对彼此的想念，年末终于见了面，我们又是拉手又是拥抱，睡在一个被窝里有说不完的话，丽姐还是只对我好。

渐渐长大，我每年在老家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后来就很少回去，只是听父母常常提起丽姐。她变了，仿佛一下子从原来那个温柔懂事的好孩子变成了大家完全不认识的坏女孩，打扮怪异，每日涂着厚重的眼线，完全失了原来清秀的模样，而我却越来越安静，成了大家眼中品学兼优的乖乖女。我们性格的巨大变化让我和丽姐的距离越来越远，我也在心理上开始排斥她，狠心地和家里人站在了反对她的同一战线上，常常听大人们甚至是同辈的孩子说她有多么的不让人省心。高中三年，情况愈演愈烈，她甚至整天逃课，还交了一个光头矮个子男朋友，家里人用尽了方法，也没能把好的她唤回来。

而这些我也都只是听说，升学的压力让我无暇再担心她的起伏，只是偶尔想起来觉得可惜也可怜丽姐，她和我们大家像是隔了一条很宽很宽的河，我们在河的左岸不停的向她招手，希望她能回头看看我们，而丽姐却在河的右岸越走越远，只留给我们一个孤独却骄傲的背影。更偶尔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些儿时的片段，里面甚至再难出现丽姐的影子，即使有也变得那么模糊而遥远，我想，那时的自己大概也不愿再想起她提到她，更是全然忘了丽姐曾经对我的好，难得见面，我们甚至变得尴尬起来，连问候的话也显得那么生涩，竟还不如普通朋友见面时的几句寒暄。

叛逆的情况在她考入省城的一个三本学校后有了好转，那是她又补习了一年才勉强得来的结果，那年我高二。于是我们又有了交集，她几乎每周末都会来家里帮妈妈干活儿，买菜洗菜她干的又麻利又稳当，厨房像是她终于找到的属于自己的舞台，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丽姐旋转着舞动着，不时的变出可口的小菜让人眼花缭乱。她也经常一个人揽下打扫家的重活，有时候看她袖子高高地卷着弯下身擦地的样子和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我又会想起一些零碎的记忆，想起丽姐为我拨开别的孩子时大人一般勇敢的眼神，想起葡萄架下丽姐讲给我的关于星星的迷人故事。只是我们最贴近的交流就是在我喊她姐时，她回我的那样舒暖温柔的笑，因着她过去那样疯狂的青春，实在不是我能容易接受的，我想，如果丽姐没有那样一段让人心生畏惧的叛逆，那我会多么依赖她呀……

在有丽姐陪伴的两年，她依旧把我照顾的很周到，像习惯了一样，更像是她天生就愿意做的事。每个周末丽姐都会帮我收拾书桌，陪我聊天解压，现在想想，正是丽姐两年来的陪伴让我枯燥的学习生活变得没那么难熬。而最让我感动的是丽姐在我高考前送的纸星星，很难想象平时沉默寡言的她是怎么向班里一百多名同学开口，让他们为自己高考的妹妹叠纸星星，还在每一个星星里写上了祝高考成功的话。拿到纸星星的那个晚上，我有一点兴奋，毕竟一下子拥有了那么多陌生人的祝福，让我对自己的高考充满信心，而这样的自信是丽姐给我的。

后来，我读大学，再后来，她毕业工作，再一次离我们很远，身与心都远了。此刻，朦胧的月色笼罩着的夏夜，空中仿佛流动着我对丽姐的思念，恍惚有一丝熟悉的味道在心中升起，是多年前的夏夜那个美如梦的葡萄架啊，呵，我们竟然三年没见了。

似乎总是这样，许久没见的人再回忆起来，满满的都是她的好，我抬起头看着弯弯的月亮像是丽姐的微笑，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对我好，只对我好，其实，这就够了，关于她那段激烈的过去，我丝毫没有参与，但即使参与了又能怎样，那是她的人生，属于她的完整的人生。而我的丽姐，她始终还是那个只对我好的丽姐。

丽姐，想你，尤其，在这个充满回忆的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