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华盛顿之死透视中医的未来

1799年12月12日，68岁的乔治·华盛顿冒着大雪骑马巡视其种植园，上午10点出门，到下午3点才回家。第二天，华盛顿感到喉咙疼痛，但仍然继续冒雪骑马外出。14日上午，华盛顿的病情加重，呼吸困难，便找来了管家，命他给自己放血治疗。华盛顿深信放血是一种包治百病的疗法，自己曾经用它给他的黑奴们治好过多种疾病。华盛顿令管家给他放8盎司血，但根据医生后来的报告，管家实际放了12～14盎司的血（1盎司＝0.03升）。与此同时，华盛顿也派人去叫他的私人医生，并请两位名医一起会诊。私人医生到达后，先后放了三次血，前两次各放20盎司，最后一次放了40盎司。两名名医稍后赶到，又给华盛顿放了32盎司的血。当天下午4点半，华盛顿呼吸越来越困难。晚上10点10分，华盛顿抬手给自己把了把脉，停止了呼吸。

当时的医生认为华盛顿死于咽喉和气管发炎。当代有医生认为他死于急性细菌性会厌炎导致的窒息。但严重失血无疑加速了其死亡。他共被放掉了124～126盎司即约3.7升血。华盛顿的体重约为100千克，一个人体内的血量与体重有关，为70毫升/千克，也即在半天之内，华盛顿体内的血被放掉了一半以上。

放血疗法的历史源远流长，至少有三四千年的历史，也许可一直追溯到新石器时期。在原始人看来，人之所以会生病是由于恶魔附体，要治病就应该把体内的恶魔释放出来，放血就是一种释放恶魔的方法。

古希腊希波克拉底用四体液学说取代了恶魔说。他认为人体由土、气、火和水四种元素组成，而疾病则是由于四种体液失去平衡导致的：由肝制造的血液，肺制造的粘液，胆囊制造的黄胆汁和脾制造的黑胆汁。治病就是要让体液恢复平衡，放血就是一种方法。不过希氏提倡通过恰当的饮食、休息和锻炼让疾病自然痊愈，以后的盖伦才在四体液学说基础上大力提倡放血疗法，病情越严重，放血就要越多。盖伦根据病人的年龄、体质、季节、天气、地点、发病器官等构建了一套非常复杂的放血疗法体系。后来放血疗法又和星相结合在一起，变得更为精致，要根据对应的星座，在特定的时间对特定的身体部位放血，真可谓“博大精深”、“天人合一”。

在中世纪的欧洲，放血疗法变得更加流行，成了几乎所有疾病的标准疗法。不过，医生虽然建议患者放血，却不屑于自己操刀，具体的操作由理发师来做。理发师成了最早的外科医生。从当时起沿用至今的理发标志——红白条纹柱子——其实就是个放血疗法的广告：红色代表血，白色代表止血带，柱子代表放血时病人握着的棍子。

放血疗法并没有随着中世纪的结束而结束，反而在18世纪末、19世纪初达到顶峰。这时候，放血不仅被当成包治百病的疗法，而且还成为保健的方法，许多健康人也定期放血。虽然四体液学说不再被视为真理，但多数医生仍然相信疾病是由于体内某种物质过多或缺乏，身体失去平衡导致的。放血可以起到消除器官的炎症，降低体温，减轻心脏负担等作用。从19世纪中叶起，有越来越多的医生怀疑、抨击放血疗法。特别是在发现有许多疾病是由于细菌感染引起的、细菌是真正的病因之后，如何消灭、抵御细菌成了治病焦点，放血疗法便失势了。但一种延续几千年的医疗传统是不会轻易退出舞台的。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还有不少医生在坚持使用放血疗法，批评那些全盘否定此疗法的人太偏激、太极端。甚至直到20世纪20年代，放血仍被一些医生视为治疗肺炎的有效方法。

不过，随着现代医学的发展和成熟，有着悠久历史的放血疗法不可避免地走到了尽头。现在，除了极少数疾病（如红细胞增多症）还会用放血治疗，已没有人还用它来治疗普通疾病了。当然，对放血疗法的疗效不必一概否定，它也许对某些疾病（如高血压）会起到缓解作用，也许还能激发人体免疫能力，但既然我们对这些疾病有了更完全有效的治疗方法，也就没必要再去留恋一种古老医术，更不要幻想将来有一天它会获得新生。

在现代医学建立之前，西方的医学观念发生过几次重大变化，然而放血疗法却总能找到理论依据而顽强地生存下来。不管是恶魔说、四体液学说还是身体平衡说，都能合理地推导出应该采用放血疗法。可惜合理的推导并不能就得出正确的结论，因为其推理的大前提——其理论体系——从根本上就错了。所以，要正确地评价一种医术，首先应该废弃不科学的理论体系，代之以科学的理论和方法。即使医学不完全是科学，也应该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之上，而不是去宽容迷信、玄学和臆想，否则就可能给病人带来不必要的痛苦，甚至加速其死亡，造成华盛顿之死那样的悲剧。从这个意义上说，不科学的医学是没有人性的，不管它多么有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