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蕴文化网>故事>风中的小辫

风中的小辫

收录日期:2025-12-03 19:07:06  热度:11℃

那是一个冬日里的晴天,正赶镇上集市,逢的是农历二五八,乡人称集市叫过会。会散之后,我像一只小羊跟在祖父和媒人身后,去相媳妇。沿着长长的铁路走了十多里,又途经羊肠小道,翻过高高的山梁,再登上山塬,浑身汗涔涔地进了一家种着洋槐树的小土院。午后的阳光照在窑背上,洋槐枝叶沙沙地响。踏入寂静的土院时,我感觉到了心跳,有点冷也有点暖和。未来的丈母娘热情地让我们坐在热炕上,她喊大媒叫舅,张罗茶饭中不时打量她未来的女婿娃。随后,我透过贴满窗花的玻璃看见了走进土院的一个秀溜的女娃,小辫齐肩,悠悠地抖擞着,叫声“妈”,利落地进了土窑。她浓眉大眼,鸭蛋脸盘,红扑扑的,笑得好看。问候过老舅和祖父,便坐在炕前的灶火旁拉动风箱。我们对视着,捉迷藏似的交换着眼神,彼此羞怯而友好,看来该是中意的未来夫妻。

之后,“小辫”随母亲来到我家看家境,不嫌穷家当,不挑我人样。我也看中她的相貌,只是她幼年辍学,没文化。我想,农家媳妇只要认得钱、粮票和布证,算得清工分账,就行了。身体健康、劳动好,尤其为人谦和、晓得事理,就是好媳妇。过了几天,两家人到城里吃酒席,订婚谢媒,然后照相、扯布、做衣服。我有生第一次吃到糖醋里脊这道菜,酸甜交融,感慨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后来婚事蹉跎,回想那天订婚照未拍成,可能是一个不吉利的兆头。走到照相馆门口,我和她不约而同地甩开家人,一起赶上前去推门,竟成了幸福的定格。门却未开,我们被关在门外,于是爱情与幸运之门便拒绝了我和她,之后我也不曾与她拍过一张合影。当时,她甩着小辫,一脸的沮丧。至此,我还没和她对过一句话,我们不曾单独在一起相处一刻钟。

那时,我们是多么封建、愚昧,又多么无知。用一句流行的话说,那时我们不懂得爱情。订婚后的每年正月,我们礼尚往来,相互拜年是仅有的公开会面机会。礼品无非是白皮点心、鸡蛋糕、苹果罐头、芝麻糖一类,所谓的四色彩礼是手帕、袜子、鞋和头巾。相聚时,我们很少说话,只是在你送我一程我送你一程的离别时,才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些客套话,也似乎不去正视对方的眼神,但心里头还是滋润的。我们循规蹈矩,正儿八经的,身体始终保持一定距离。“亲口口拉手手”的情形只是民歌里唱的,谁也不敢那么放肆,那么浪漫。

不久后我当了一家水泥厂的开山矿工,月薪34元,省吃俭用,总算清了彩礼。两年后,我到西安上了大学,一餐饭想多吃一个5分钱的馍也成了奢望。我过年去给未来丈人拜年,想讨个费用,每次得到的不过一二十元,觉得很扫兴。这又让我难免迁怨于无辜的“小辫”,甚至在我幼稚的心里有一种抵触“买卖婚姻”的冲动。“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我认为不是说我,但我还是心虚。如何了却这桩婚事,成了我的心病。老实说,此时的我并无其他对象,来往的女子中,我不奢望与她们发展关系,主要是我自卑,只因为我不是城里人。同学中,谁的父亲是个股长,他都敢来吓唬我。于是,我们这些乡巴佬也就穷则思变,誓死改变人生的命运。

这时候,“小辫”在老家高高的山塬上修地送肥,拉着架子车疯跑。她期待着当了大学生的女婿娃来信,但是信愈来愈少,她的心事愈来愈重。后来我才知道,她是读不懂我的信的,甚至许多字都不认识。她寄给我的情书,也是她的一个上中学的堂弟代写的。这简直让我蒙了。有次过年见面,她妈抹着泪对我说:“我真后悔当初没让娃念书,一个‘穷’字把我娃害了,害了一辈子。”起先我在农村时,几个自然村在一起搞誓师大会,好在我们能照一照面,但说句话也难。之后一年顶多见一面,就越来越尴尬。

记得最后一次在她家,我看到了她的一张照片,四寸大,很好看。尽管那时我已心猿意马,但还是想得到这张照片。她不给,我伸手去夺,她的小辫扫在我的脸上麻酥酥的,同时我奇异地感触到彼此手臂贴肤的温存。然后我们触电般分开,像犯了错误似的不敢对视。在我们订婚的6年里,这是唯一的一次亲昵,因而难忘。

我们在麦穗扬花的季节分手,我送她回家,顺路去赶火车上学校。我和她都默默地走,各自揣摩心事。黄土路弯弯曲曲,藏在半人高的麦海里。走累了,我们在一棵大柿树的树荫里歇息,坐下来,依然保持一定的距离。感伤、叹息、怨艾、无奈,各自心底悄悄流淌的是一条无名的河。她玩弄着辫梢,始终一言不发。就在临分手的三岔路口,我们驻足,她说:“去我家吧!”她在乞求我,神色凄美无限。我还是硬着头皮拿定主意说:“不了。”她泪如泉涌,掩面回头,甩了一下小辫,快步踏上回家的路。我呆立在风里,她未回首,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我的脚很沉,“一碗凉水一张纸”,卖了良心的是我,负心郎是我,伪君子还是我。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在西安当记者,数九寒冬的天去陕北采访。返程路过老家时,在小城郊野的铁路旁,又奇迹般地遇到“小辫”。那时我头发很长,胡子好久也未刮过,裹着件棉大衣,一副流浪汉的样子。过铁道时,一位留短发、抱小孩的媳妇在我面前站住了。她望着我,我不认识她,我径直走了过去。不对!我的心砰地碎了!她不就是我曾经的“小辫”吗?我站住脚,回首望去,不可名状。这一次,是她驻足守望,而我却走开了。走好远了,我回头望望,她还立在风中。回到家,我告诉祖父在路上看到她的情景,祖父嫌我没搭话,老人家长长叹了一口气,唉!

猜你喜欢

  • 偏心

    老何又喝酒了,正燥热着呢,孙子和外孙跑来找他去洗澡。老何就身背外孙,手牵家孙往村外走。有人开玩笑,说他醉得不懂里外啦。老何不说话,干笑着走花步。也许因为外孙是闺女生的?或许外孙来得少啦?老何比较偏心疼外孙。老何往水里扎猛子,孙子一看就哇哇

  • 朋友

    护士长赵燕托杜桂兰做媒,把吴玲说给自己的弟弟赵强。杜桂兰很卖力。也难怪人家是多年的朋友嘛。就三天两头来找吴玲说这事。吴玲说先见见人吧,就见了。双方感觉还不错。杜桂兰就一天三遍问结果。 吴玲说这么大的事,还是得给家里人说一声吧!杜就不屑地说:

  • 秃爷

    秃爷有名,叫栓柱”。但所有人没那么叫过。秃爷秃得不甚厉害,是花斑秃的那种,秃得厉害不厉害不大要紧,反正是秃了。村人就按辈份私下叫秃栓,秃哥、秃叔,到了我这辈就喊他秃爷了。据说秃爷还是因秃了,才得以存活于世的。秃爷的母亲是童养媳,

  • 面子

    都说姚局长当官当得平易近人没有架子。姚局长的确是个老好好,在单位几十年从没搅和过人事纠纷,更不会背后谈论任何人是非。见了保安或看大门的都是点头、微笑、握手。见了年长的或比自己官大的更是点头哈腰一脸笑。好多人觉得没必要,好歹也是个副局。用得上

  • 回家

    杨梅自从知道要替哥换亲,就郁郁寡欢。以泪洗面,眼睛哭得胀胀的。娘也抹泪说:妮,要怪就怪咱穷吧!”杨梅就哭出声来。难道穷人连爱情都不配有了吗?杨梅是读过书的,虽不多。但也知道一些道理的。她知道换亲是一种陋习。但她没想到这荒唐的不幸

  • 路遇了一个妈

    这些天,我被莫名其妙的烦恼弄得疲惫不堪想发火都无力发,主要是不知道找谁出这个气死人不偿名的窝火事。我说我烦恼,可不是为了些轻描淡写的日常琐事发烦,而是刻骨铭心又莫名其妙说不清且难以处理的一件事。那就是有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妪,总是没完没了地盯梢

  • 爱情的期限

    谭任易毕业论文答辩的是超乎想象的成功.毕业在际,任何一个导师都给了他极高的评价,一直认为他没虚度光阴,四年大学没有白上!系主任也有意无意地给他透露他有被留校的希望。谭任易就为这个,有事没事地往系主任家跑,绞尽脑汁想争取一个留校任教的名额。

  • 孙大娘的家事

    坡林村的村口是光秃秃一片晒场,晒场是好多户人家联片在一起的。就有人在自家晒场上,简单种了些早熟易收又省种子的粮食。由于是将就着种的,也就不施肥、所以长的稀疏,那晒场就有点斑驳不齐的斑秃。晒场上到处是简易低矮的屋子,那是农忙时看护粮食和放农具